下文摘自南方都市报：南都记者王晶专访当代景泰蓝大师霍铁辉，霍铁辉谈景泰蓝的由来，历史渊源以及景泰蓝的设计制作。本文中霍铁辉大师形象的为大家阐述了景泰蓝的制作过称以及景泰蓝的设计理念“景泰蓝设计的时候要有中国传统的根”。
本期传人
霍铁辉：1943年生。第五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从事景泰蓝工艺品设计、研制四十余年。他设计的供奉佛指舍利的《金刚界喻诋塔》《胎藏界五轮舍利塔》《仿唐金塔》现供奉在陕西法门寺地宫。
霍铁辉大师在他的景泰蓝工作室中。摄影：凌代军
景泰蓝介绍（景泰蓝全面介绍）
景泰蓝，又称“铜胎掐丝珐琅”，俗名“珐蓝”，又称“嵌珐琅”，是一种在铜质的胎型上，用柔软的扁铜丝，掐成各种花纹焊上，然后把珐琅质的色釉填充在花纹内烧制而成的器物。因其在明朝景泰年间盛行，制作技艺比较成熟，使用的珐琅釉多以蓝色为主，故而得名“景泰蓝”。景泰蓝工艺不仅运用了青铜工艺，又吸收了瓷器工艺，同时大量引进传统绘画和雕刻技艺，是集冶金、铸造、绘画、窑业、雕、錾、锤等多种工艺为一体的复合性工艺过程，堪称集中国传统工艺之大成，因而自古便有“一件景泰蓝，十箱官窑器”之说。
景泰蓝的源流
关于景泰蓝的起源，至今没有定论。元代后期已出现掐丝制品，景泰蓝见于实物，以明宣德年间为最多。这个时期，工艺的风格特点已经形成。明景泰年间的景泰蓝制品，工艺得到了更大的发展。造型大都为器皿，色彩以二蓝（湖蓝）为主色调，配以少量红、白、绿、黄等色。清乾隆时期是清代掐丝珐琅的鼎盛时期。景泰蓝与漆器、木器等其他工艺的结合，也是始于乾隆年间。明清时期的景泰蓝制品，大都是供皇宫御用，直到清朝后期才作为商品出现在市场上。民国开始，景泰蓝逐渐演变为装饰工艺品，并从五十年代开始成为公认的民族手工艺形式。2006年入选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霍铁辉的景泰蓝作品《福像瓶》
霍铁辉说虽然别人都叫他大师，但别人都“只看到了获奖的时候，没看到脑袋撞墙的时候”。正说着，他拿出一叠草稿图，上面用细红笔、蓝笔一丝不苟地画着一个个图样。景泰蓝靠铜丝来划出颜色的界线、组成纹形。这些曲线拥有微妙的弧度和造型，又同时分割出色彩，是一件作品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他靠造型、曲线与色彩来创作，与一线工人一起研究制作工艺，既是设计师也是制造师。这件事已经持续了五十多年。
1997年，霍铁辉成为北京市一级工艺美术大师；2007年，他被北京市政府授予“特级工艺美术大师”。同行的张同禄、钱美华或者曾是同学，或曾为同事，都已评上了国家级非遗传承人，但他说自己评不评“非遗传承人”已经无所谓了：“只要有作品留下来就行”。面前的手稿厚厚一叠，还有更多已经无迹可循，或已被撕碎，或已成为恒久的作品，闪着蓝色的光。
景泰蓝起初以实用为主
南都：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习景泰蓝制作的？
霍铁辉：我是1943年生人，就奔70岁了。我是1959年进的北京工艺美术学校，当初是第二轻工业局办的中等专业学校，是北京唯一一所为特种工艺美术培养设计人才的学校。你采访过搞玉雕的宋世义？我跟宋世义是同学。
当年我们这个专业的课程包括画珐琅、掐丝珐琅，绘画等等。1962年，我从金属工业专业毕业后，就在北京工艺美术工厂工作。原来北京工艺美术工厂里面有张同禄、殷秀云、程淑美、王树文、我。我们厂大师最多，其中搞珐琅的就是五个，包括张同禄和我。
南都：当年的北京工艺美术厂出了不少人才。你入厂以后做什么？
霍铁辉：一开始厂里分我去做木雕，又干了几天牙雕，最后干景泰蓝，因为我在学校学的是景泰蓝，别的东西跟我也太不搭调了。但是在60年代那种情况下，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调到景泰蓝车间以后，就一辈子干下来了。
我们厂当时是个对外窗口，国外的国家元首来中国，他们的夫人或者随行人员就到我们厂参观。当时是很重要的一个窗口，是展示中国文化很好的方式。
南都：景泰蓝这个名字很有名，这个名称是怎样来的？
霍铁辉：景泰蓝的工艺形成于明朝景泰年间。景泰蓝实际上是以铜胎做基础，以掐丝珐琅做装饰的工艺品，景泰蓝的学名就是掐丝珐琅。由于北京景泰蓝多用宝石蓝，所以就统称为景泰蓝，这是个习惯称呼。如果你去故宫看，档案上的名称都是掐丝珐琅。
实际上这种工艺在明朝景泰年以前就有，只是它是在景泰年间成熟起来的。经过考证，这种工艺是从古代的波斯传过来的，但是在咱们这儿已经完全民族化了。景泰蓝跟其他的陶器、瓷器、青铜器比起来，它的历史最短，到现在充其量不到600年。
南都：但是景泰蓝早先是以实用生活用具开始制作的，它是怎么变成一种艺术形式的？
霍铁辉：对，一开始它是种实用用具，包括宫里用的脸盆、桌子，它是以实用为主。直到清末民初的那些艺人才开始把它当作艺术品来做。
比如说老天利（民国时期着名景泰蓝作坊）的金世权做的如意炉，那个炉无论用作点香、香薰也好，或者纯观赏也好，都可以。这就从纯使用价值提到了实用和美术结合的高度。等到了五六十年代的时候，咱们就把它当作工艺品、一种文化传统的出口。
铜胎完全是以手工打出来的
南都：谈一谈它的工艺。一件景泰蓝是怎样做出来的？（景泰蓝的制作工艺）
霍铁辉：首先做造型设计，然后从图样开始做铜胎。铜胎完全是以手工打出来的。假如要做一个瓶子，就得下两个扇瓣形的料，打出弧度来，再焊接在一起。由于景泰蓝作品的形状常常是不规则的，具有很微妙的弧度和结构，所以不可能用机器制作，全都得用锤子敲出来。我们先把形设计出来，有时做复杂一点的就先做一个拟稿。要完成一件精品，怎么也得半年以上，这是最快的速度了。其中光打制一个铜胎就得差不多一个月，而且不是一个人打的，如果一个人打那就真的一个月也下不来了。
其次，要经过掐丝、上色、烤制、抛光多道程序才能真正做出一件漂亮的成品。这其中每道工序都有讲究，有人专学掐丝，有人专学烤制，是一个集体劳动的过程。我是专做创作，当然每道工序也都得会。
南都：你做一尊半米高的作品，要做多久？
霍铁辉：先说画草稿。要是问画了几稿，那就太便宜了。实际上画几十稿也不止。作品造型太复杂，怎么画也难以表达。何况，我最怕的是别人说：“我看您的这个有点像谁的”。那我马上就把这个稿撕掉重画。从开始画草稿，就得两三个月。不夸张地说，不管穿衣吃饭，时时刻刻心里面都在想着这个事。
有时候想得特好，在纸上体现不出来，那才最着急呢！别人说我做得好，我说你净看我得奖了，没看我脑袋撞墙的时候！
南都：但是景泰蓝的制作有个问题，草稿是一个平面图，但是你做的作品往往有着不止一个曲面，这当中的差别肯定是特别微妙的。
霍铁辉：不一样，造型的难处就在这里。一道花纹，要在什么地方转？要是没经验的话，画在正中间，而在制作成品的时候，一放到造型的曲面上，它一拐弯就下去了，就不是你当初要的那个样子。造型需要很多的经验。更何况，有时造型很复杂，需要六种花纹再加上装饰，这个难度更大。如果不画花纹而画具体的花、人物，在曲面上就更难。比如，荷花的花如果在曲面上放不下了，可以摘掉一片叶子，那仍然是一朵荷花。但是如果是一个人物，就空出来一块了，这就不行。
你得对造型有一个非常深的了解。什么样的造型适合放花卉、什么样的造型适合放图案，等等。
南都：这需要对曲面的造型有非常精确的把握。从平面的设计转移到实际的曲面制作上时，许多计算都得改。
霍铁辉：手工艺有许多东西是只可意会。它其中也有技巧可寻，但必须不断地下手做、尝试、失败才能做出来。
南都：你都从哪里汲取设计的灵感？
霍铁辉：得看好多历史上的花纹、纹路。实际上在学校学的东西就是一把钥匙，就让你打开门进去自己找。
南都：造型图纸画完、铜胎手工打完，之后该做什么？
霍铁辉：由掐丝工人进行掐丝工作。把细铜丝仔细地按照图样掐出来曲线，用一种中药粘在铜胎上。掐丝也是非常费工的。你想，那么多花纹都要用铜丝细细地掐出型来，再粘上去，这个过程非常磨人。现在很少有年轻人愿意干了。
南都：掐丝之后，就该上色了？
正在涂釉料（点蓝）的半成品景泰蓝
霍铁辉：对。按照图样来上色、上釉。每道铜丝里都按照设计来上颜料，这其中往往有非常微妙的颜色变化，都是靠上色上出来的。
南都：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霍铁辉：这些都做好以后，就该进炉烧了。把釉烧好之后，再进行抛光，一个景泰蓝作品就出来了。
南都：这说起来简单，但其中一定有相当的难度吧？
霍铁辉：当然。在设计的时候，就要求线条要流畅，线条的宽窄也要注意。太窄了，铜丝铜胎一过火、一收缩、一膨胀，两条铜丝就并到一起了。
设计要随着不断地失败、不断地总结经验来更改。这都是在实践当中总结出来的。失败过一段时间后，什么东西适合放什么颜色、什么地方适合宽、什么地方适合窄，这就都琢磨出来了。比如说我们做景泰蓝，有一种活叫“大地儿”，就是在一个图案上它的空地儿特别大。这就得考虑这个蓝颜料、釉料没有铜丝围着，它就会被烧崩了。所以什么位置必须得有丝、什么位置可以稍微稀一点，就都明白了，因为这是生产和工艺上要求的。
虽然我是做设计，但也得学制作
南都：但是景泰蓝的制作工艺这么复杂，一个人如何掌握得了？它不像玉雕那样靠一个人慢慢磨就可以出活。
霍铁辉：手工艺品的创作往往是个集体劳动。设计是很重要的方面，上学的时候，我们学的是设计。但是工艺美术不能离开原材料，不能离开制作和工艺。虽然我是做设计，但当年也必须得学制作。
一个景泰蓝制作家做出图来，工人说我做不了，那就得换人来做。如果都做不了，就得你自己来做。但是景泰蓝有个特别难的地方，就是你不可能每道工序都深度掌握。如果谁说他能全部都掌握，那是童话。别的不说，从打铜胎到抛光，每道工序的学习如果按以前做法，都得学徒两年以上。你算算，如果要全部掌握，就得学徒十年。作为制作者，必须得会一两门工序，其他的得懂。就是这样。我的专长就是设计。
做玉雕的人，他拿块料，支起凳子就能做。但景泰蓝不行，这个工艺太复杂了。
南都：也就是说，学习和制作过程中必须得不断地去做。
霍铁辉：这就是手工艺的特点。有些东西说不明白，必须得做。你可以按照师傅的方法去做，也必须得碰钉子。不碰钉子是不知道的。碰钉子了，记忆就特别深，马上你就能记住了。
我59岁自学电脑。有问题解决不了了，买回来一本书看了半天也不明白。结果给人家打一个电话，人家一按就完了。实际上景泰蓝也是，我要写一本书得几寸厚，但是我要手把手跟学生讲具体怎么做，学生很快就会理解了。手工业为什么适合师傅带徒弟？就是这样，只看书不行，必须得下手做，必须碰钉子。
南都：那学习制作景泰蓝有什么要求？
霍铁辉：首先得喜欢，你得踏踏实实地来学，现在招这方面的工人很难招，这个地方招的很多都是外地的，城里的人很难干这个。说老实话，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弄到这来，天天掰这个铜丝，他根本就受不了。
南都：如何鉴赏一个景泰蓝作品？
霍铁辉：远看造型中看色，近处才能看见花纹，但是花纹非常重要，掐丝的艺术就在这儿，因为没有花纹的话，颜色从哪儿出来？所以纹样的走向跟造型是一个整体。设计造型和设计纹样的时候必须紧密地结合进来，你得想好了。你说这么一个造型出来的全是这个，那就不行，你得按照它那个造型的规矩去走，做出来的东西才漂亮。其次，在做造型设计、色彩设计、纹样设计的时候，要有一个中国传统的根。
南都：在做设计时，要有中国传统的根，从何而来呢？
霍铁辉：其实我们在学校学习的时候，中国画这一块，包括山水、人物、花鸟什么都学。在学传统的时候，实际上练了中国的造型、线描的手法。学习水彩、水粉的时候，学的是颜色、学的是整体感。油画是列宾、列维坦，都学他们，我刚才就说了这些东西有潜移默化的作用，列宾跟景泰蓝太没联系了，但是学了他那个造型能力、色彩，甚至学了他的创作经验以后，再发挥出的那些东西就是中国的东西、传统的东西。
